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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蘅对戏曲了解不深,“倒仓”也只在华母日记中见过。戏曲表演者必经的一道天门槛就是倒仓。变声过程是重要时期,过渡得不好,无论男女嗓子就算是废了。彻底不能唱戏,没有挺过倒仓只能改武行、丑行,从此告别此行的大有人在。倒仓是场天劫。并非人人周信芳,跌在倒仓上,嗓子沙了,还能开创出属于自个的独特声腔,另辟生路。华母幸运,师兄师姐拿她当故事说,老天多疼咱们小玉儿,倒仓这道坎就这么顺顺溜溜趟过去,嗓子没坏,没吃一点苦,没遭半点罪。好福气。华母也没想到,真正的倒仓在后头。这回老天没疼她,她倒了,倒得彻底。她的杨远,他这样的人从不对谁作恶,你们怎么能去伤他?疯子写的,全是疯话。西宁的治保主任点名要烧《三国演义》,要烧红霞母亲的日记,杜蘅必须快速记忆,用自己的脑力把即将变为灰烬的书信、手笔通通存进记忆小柜。红霞没有眼泪也不求人。烧可以,她自己来烧。治保主任,民兵一个也不许走,必须看她烧。给我好好看着,红霞一页页地撕,一页页投进火里。前几页燃烧的过程是给杜蘅记录后面的时间,有几页什么都没写,只写了“发烧”,满满的“发烧”,字迹扭曲,投进火里,痛到抽搐。事后,杜蘅少有的头疼。华母的字是痛的,强行按进脑子,一行行字翻腾尖叫,她也跟着头疼。“呜呜呜……”老母狗赖子围着红霞打转,快生的肚皮鼓大透粉,一层薄皮。后院没灯,红霞在黑影中说话。每次灿灿发烧,她就会想起母亲写满的纸头,想起弟弟,想起那句:你阿弟不烧了,你阿弟很凉呢。“红霞。”“我没事,睡一觉就好。”杜蘅听见她话尾挤出的笑。招生目录见报,文科能去北京的只有两个学校,一个是北京外国语学院,另一个她们都不陌生,这样响亮,考古现场多得是印有红色校名的搪瓷茶缸。她们目标一致。方向一致。不止灿灿,连赖子红霞也想带去北京。老母狗忠心,长得赖,生下的狗崽却不赖,多得是人求,把自己的肚皮生成薄纸还在生。农村不缺过度产育的影子。有女儿后,她的想法更加坚定,将来做妇女研究,有机会,一定为父母正名。说到这,红霞转过脸:“她们的提议你要是为难,我去回掉。”指放学前,几位女老师请杜蘅开补课班的事。

学校场地现成,但占时间,高考就在眼前,人人都在抓紧时间复习,复习资料越传越紧,有人还没进考场,就把旁的当作假想敌。大家程度不同,有点挺一致,那就是数学水平差。无论文理,数学逃不掉。杜蘅太没响,平日话就少,没人好意思开口,几次托红霞去说,红霞不肯,她们只好当面来求。“我答应了。”听到这话,红霞愣住。杜蘅接着说,并不是心好,之所以答应,是希望她能放松点,不要觉得占独一份,对别人怀有愧意。反正讲题不费脑力,也算复习。她太懂她。有些话,用眼神更达意。红霞心口暖起一片,暖到发辣,嘴上没话,裹住杜蘅的手,给她呵气,一口一口呵。送走杜蘅回来,发现水根站在院门外,大冷的夜,提盏防风马灯,见到她,立马搁下灯,小跑过来,焐暖的围巾改绕她脖子上。顺道摸摸下巴,检查中秋那夜的疤在她脸上长成个什么样。“还疼不疼?”红霞乐了,哪里还疼,疤都没影了。她不知道,水根的心还疼着呢。一轮大月亮底下,红着脸,呵两口气,说自己不是故意偷听,想给她们送盏灯来的……总之,灿灿他来顾,不叫她费神。他哽了几哽,手搓得簌簌响,笔直笔直站在她面前,此时是个谦卑,犯心疼的小男人。“红霞,你难受我知道,我也难受。”要是那时他在就好了,他在,一定为她拼命。说着把她的手搁到脸颊上,磨磨蹭蹭,像不知怎么安慰主人的小狗。水根脸子细嫩,垂下眼看人的样子,一双眼睛水汪汪,全是实心实意。红霞装作抽手,他着急,飞快握住。赖子哈着气从门缝钻出来,一串梅花小脚步停住,细细悠悠地打圈,像在打量这个人是不是要和它争宠。红霞容易讨动物喜欢,猫狗和她都亲。水根瞅眼赖子,突然想到什么,哀哀皱起眉头。“赖子有份,我呢,不会不带我吧。”“哈哈哈哈。”红霞叉着腰,身体笑出一波水浪,笑出精神,笑出泼辣,笑得水根心跳气紧,又心疼又稀罕。“……别、别笑。”“干嘛不让笑。”水根贴上来,带她揉自己冷缩的心口,说她把他心笑紧了,一副讨疼的样子也像小狗。身体却是青年该有的模样,处处展示着小男人该有的朝气、青涩与热烈。眼睛眨得太快。想不想,要不要,能不能,要亲个嘴也支支吾吾。红霞爽快亲他一口,水根臊红脸,嫩溜溜的嘴巴追上去。“娃,孩子背上好像出疹了,你两口子来看看。”水根爹不知道藏在哪团黑影里,吓死人不偿命。红霞立马去看孩子,水根跟在稍后,关门时和亲爹对上一眼,脸皮滚烫,抹嘴的样子像偷吃了什么好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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